鄭家昌合葬了自己的父母，回到家，他徹底的垮了。

他躺在父親曾經躺過的床上，無聲的流著淚。趙朵走了過來，看到鄭家昌蒼老的樣子，不知道該說些什麽。

“你恨我吧！”

鄭家昌聽到趙朵說這話，沒有吱聲。

“你應該恨我！”

“趙朵，我累了！我想休息！”

這時，鄭健跑了過來，

“爸爸，爸爸你怎麽哭了？”

鄭家昌看到鄭健那無憂無慮的樣子，不知道該怎麽回答。

“爸爸，爺爺奶奶到哪去了？我好多天沒看到他們了！”

“爺爺奶奶不在了！”

“不在了是去哪了？為什麽不帶鄭健去？”

“鄭健，爸爸沒有爸爸媽媽了！”

聽到這裏，鄭健忽然‘哇’的哭了出來。

“鄭健，讓爸爸休息一會兒，跟媽回屋！”趙朵忙哄著鄭健要帶他走出原來鄭健爺爺奶奶的臥室。

“我不走，爸爸沒有爸爸媽媽了，那鄭健不就是沒有爺爺奶奶了嗎？鄭健要陪著爸爸！”鄭健忽然撲倒鄭家昌身上，用小手死死拽住鄭家昌的衣服。

鄭家昌不由得起身抱起了鄭健，哭了起來。

“爸爸不哭，爸爸不哭！鄭健長大了，鄭健就不讓你走，你不要離開鄭健！鄭健會害怕的！媽媽也會害怕的！”

聽到鄭健說這話，趙朵不禁背過了身子，走了出去。

鄭家昌在家裏歇了幾天，又不得不出去做零活，他的零活是隨機的，賺的錢更不穩定。而且，因為他現在的樣子比實際年齡看上去要蒼老得多，同樣是雇零工，人們都願意找比他年輕的。

鄭健一天天長大，而鄭家的事在附近也被一些街頭巷尾的老太太傳得花樣百出。鄭健出去和別的小朋友玩的時候，經常有人叫他小三，別的小朋友也有外號的，單單他這個外號，他總是覺得這個叫法不知在什麽地方有些別扭，究竟是哪裏別扭，他自己也說不上來。

這天，有一個常在他家樓下經過的老太太見了他和一群孩子跑過去，用自己的手杖給他後面就來了一下，一邊打一邊還說，

“死孩子，小三就是小三！養的孩子也招人煩！”

鄭健被無辜打了一棍子，自然就哭了起來，別的孩子不僅不過來勸他，還笑話他。

他只得跑到樓上找媽媽。

趙朵正在做剛領回來的零活，為了不讓鄭健在身邊搗亂多幹點，才放鄭健下去玩，沒想到鄭健才下樓一會兒就哭著跑上來了。

“鄭健，怎麽了？”

“媽媽，樓下有個壞奶奶，用棍子打我，還說我招人煩！”

“你是不是淘氣了？”

“我沒有，大家都在跑，她偏偏拿棍子打我，還說我是死孩子，叫我小三養的招人煩！媽媽，他們為什麽總說我是小三？”

趙朵聽了，不由一怔。

她摟過鄭健，幫他擦著眼淚，對他說，

“鄭健，其實你還有一個姐姐和一個哥哥，你是爸爸第三個孩子！”

“我的姐姐和哥哥在哪？”鄭健聽到自己有姐姐和哥哥忽然睜大了眼睛好奇的問道。

“他們都很忙，所以，不能經常回來！”

“那我不忙，我可以去看他們！”

“鄭健，姐姐哥哥在讀書，不能隨便看的！等你長大了，念大學了，你就可以去看他們了！”

“哦，那我一定要快點長大，快點念大學！”

“鄭健真乖！你看，媽媽拿回來這麽多漂亮的毛線，你幫媽媽纏毛線吧！”

“好！”

盡管鄭健心中因為有了姐姐哥哥而高興，但是，他記住了那個打他的壞奶奶。

這天，他偷偷的把媽媽的毛線拿出了一團，他把毛線的一頭纏在一輛放在樓下的自行車座上，然後就蹲在那輛自行車旁邊，等著那個壞奶奶的出現。他等了很久，終於看到那個壞奶奶拄著拐杖朝這邊走過來。他忙扯開著線團向樓對面跑去，從自行車到樓對面，他的那根毛線扯出了一條線，攔在路中。那壞奶奶拄著拐棍越走越近，快要走到的時候，她還是看到了那根線，又順著線看到了鄭健。她用眼睛狠狠的瞪著鄭健，罵道，

“你個死孩子，你把繩給我放下！”

“我不！我願意這麽扯著！關你什麽事？”

“你給我放下聽著沒？”

這時候其他要過街的人都從鄭健身後走了過去，一邊走還一邊看著笑話。

“憑什麽你讓我放下我就放下？我就不！”

“你不！我讓你不！”

鄭健看到那壞奶奶又往前走了走，然後用棍子打算把那毛線繩壓下去，鄭健死死的攥著那毛線，為了防止那毛線被壓下去，鄭健開始往路中央去，盡量讓線又短又緊。他卻忘了他這樣就離那拿棍的人越來越近。忽然，那棍子就打到了他頭上，竟然打了一個口子。鄭健覺得頭有些疼，隨後，眼前就被頭上流的血模糊了，他只聽到旁邊的大人和孩子在叫，那個壞奶奶在罵著什麽小三小三的。

鄭健醒過來的時候，頭被包過了，躺在醫院裏，身邊的媽媽正在哭，爸爸也坐在身邊。

“媽媽，你為什麽哭啊？這是哪啊！”

“鄭健，你醒了，媽媽沒哭！頭還疼不疼！”

“不疼，媽媽，你別哭，我不疼！”

鄭健的頭只是破了個口子，縫了兩針。出院以後，趙朵便不太願意讓他下樓玩了，可是，鄭健卻總是嚷嚷著要出去玩。

這天，鄭家昌不知道從哪弄回來一只小刺猬，鄭健非常喜歡，小刺猬很小，身上的刺也不硬，鄭健經常拿在手裏玩，而且，有什麽好吃的，不管小刺猬吃不吃，都要給它一點兒。

沒幾天，小刺猬就咳嗽了，鄭健非常擔心，他打算偷偷抱著小刺猬去醫院。

他襯媽媽沒註意，溜出了門，跑到樓下，看到一個曾經一起玩的小朋友，叫住了他，

“鄭健，幹嘛去？你的頭好了嗎？”

“早好了！”

“你幹嘛去？你抱的什麽？”

“小刺猬，我要帶它去醫院，它咳嗽了！”

“讓我看看！”

鄭健小心翼翼的從懷裏拿出小刺猬給小朋友看，那小刺猬真的像個小老頭一樣在咳嗽。這吸引來了其他小孩。這時候，那個拄拐棍的壞奶奶又來了，她看到大家圍著鄭健，以為鄭健又在琢磨什麽壞事，就忽然喊道，

“你個小兔崽子，你又在那搞什麽鬼！”

大家聽見是那壞奶奶來了，都嚇壞了，因為，小朋友圈裏，都知道了那天壞奶奶用棍子打破了鄭健頭還罵了鄭健媽媽的事情。

鄭健看到了那個壞奶奶，不甘示弱的瞪著她，仰著頭說，

“關你什麽事！老巫婆！”

“你敢罵我！”

壞奶奶說著，向鄭健走了過去，她看到鄭健手裏拿著一團灰糊糊的東西，皺了皺眉頭問道，

“你懷裏抱的什麽？”

鄭健沒打算回答她，那小刺猬忽然自己咳嗽起來了！

“死孩子，就會玩那野東西，跟你一個死樣！”

“我要帶它去醫院，它不會死的！你那麽老都沒死，它比你年輕！”

“你說什麽？你個小兔崽子！”說著，壞奶奶又擡起了她的棍子，鄭健可能是上一次挨打嚇壞了，看到棍子舉起來了，嚇得撒腿就跑，一不小心，小刺猬掉在了地上。

當他意識到刺猬掉了回過頭去的時候，看到那壞奶奶正顫顫巍巍的彎腰撿起了那小刺猬。

這時候，趙朵已經發現孩子溜出來了，馬上下樓來找鄭健，怕他再惹什麽亂子。她剛一出樓門口，就見到鄭健跑過去，剛要去抓住鄭健，見鄭健又要往回跑，趙朵就也看到了那個上次站在樓口破口大罵的老太太。

老太太撿起小刺猬，托在手裏。

鄭健忙喊，

“把刺猬還給我！”

“死孩子，誰說這是你的刺猬！”

“那是我的刺猬，你還給我！媽媽！”鄭健正無助的帶著哭腔要刺猬的時候，看到了趙朵站在樓門口，像看到了救星。

“鄭健，跟媽媽回家！”趙朵對鄭健說著，像沒有看到那個老太太。

“媽媽，我的刺猬，她拿的是我的刺猬！”鄭健求助的看著媽媽，一直手指著那個老太太。

“這刺猬都要死了，你不是說我活不過它嗎？我讓你知道誰能活過誰！我要拿它回家做湯喝！”

說著老太太拿著刺猬拄著棍轉身就走，鄭健要去追，趙朵忙緊跑兩步拉住了鄭健。

“媽媽，她搶了我的刺猬，那是我的刺猬，他們大家都知道的！媽媽，我的刺猬！”鄭健哭喊著要去追老太太，卻被趙朵死死的拽住。樓旁的大人小孩都看到了這一幕，卻沒人敢攔那個拄棍的老太太，老太太手裏托著還在不時咳嗽的刺猬，在眾目睽睽之下緩緩的走了。

鄭健隱約還能聽見小刺猬咳嗽的聲音，他已經被媽媽拉進了樓裏。

鄭健回到家裏拒絕吃飯，哭著睡著了。

從那以後，鄭健再也沒有見到那個老太太，有人說她被兒女接走了，有的說她住進養老院了，還有人說，她吃刺猬中毒死了。鄭健寧願相信第三個答案。

鄭健再也不想見到那個老太太了，無論她是怎麽離開這個地方，只要不見到她就好！

拄棍的老太太再沒有出現過，可是，小三這個外號還是跟著鄭健長大。

鄭健上學了，班裏有和他住一個樓的小孩，他的外號就帶入了學校。同學們都這麽叫他。時間長了，他終於知道那讓他覺得別扭的含義了，他討厭這個外號，他討厭自己排行老三。因為，這個外號的事，鄭健經常和人打架，也經常讓人打。

鄭家昌一直打零工，他會盤炕的手藝這些年一直在用，後來漸漸的又開始幫人改暖氣，隨著樓房占據了城市，水暖的活比之前要吃香多了，跟人做了幾次地暖改造，他逐漸也能獨當一面給人做地暖，有幾家裝修公司覺得他這人可靠，做事仔細，和他也有了口頭上的合作關系，只要他們有這樣的活，他就能把一些泥瓦活和水暖活都包下來，一來二去，他自己倒成了一個小小的包工頭，交了幾個一起幹活的小兄弟，力氣活分給他們做，技術活和監督活他自己來，這樣，總算比之前打零工好些。況且，他年紀越來越大，一些靠體力的活，他也實在幹不動了。而對於鄭健，開家長會他基本不去，因為，和同齡的小朋友比，他顯然要比那些小朋友的父母年紀大很多，有一次，他去接鄭健，鄭健的一個小同學問鄭健，是你爺爺來接你了嗎？鄭健還不懂什麽，說是自己爸爸，但是，鄭家昌覺得孩子遲早會覺得尷尬的。

家裏的生活要比之前寬裕一些，鄭家昌讓趙朵為鄭健報了一個跆拳道班，趙朵有些猶豫，鄭家昌卻很堅定。

“給他起名字叫鄭健就是想讓他健健康康的，我聽人說了，練跆拳道有不少好處呢，首先一條，至少是身體好，再有，我不願意看孩子在學校挨欺負，我寧可我的孩子打人，也不願意我的孩子挨打！”

“這一天沒學什麽跆拳道都直打架，這要是學了，以後還了得？”

“他能打了，以後，別的孩子就不敢跟他打架了！報吧！”

鄭健從此開始學跆拳道了，但是，效果未必像鄭家昌想象的那樣，別的孩子倒是不找他打架了，他卻經常惹麻煩。

第一學期期末考試，他高高興興的拿了全班倒數第一名，趙朵知道了沒等鄭家昌回來，生平第一次揍了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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